日本研究之窗——系列讲座(文化) 第三讲:日本端午民俗中菖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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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精心安排了“日本研究之窗”系列讲座,希望通过此次不受空间距离限制的活动,能够让更多的朋友们从中感受到日本文化以及日本研究的魅力。
第三讲:日本端午民俗中菖蒲文化与插花漫谈
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副教授 郑青
主讲人介绍:
郑青,获武汉大学日语系日本语言与文学学士、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插花艺术研究方向硕士,现为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副教授,中国民俗学会插花专业委员会主任,北京插花艺术研究会副会长,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插花”项目负责人、代表性传承人弟子。早期从事日本语言与文学翻译工作,发表过多篇译作。曾受国家教育部派遣赴日本静冈大学研学,其后至今从事中日插花艺术比较研究、研习、教学与创作实践,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插花”传习与推广、传承与创新探索,国家多项重大国事活动与花事活动中插花艺术展演赛与论坛策划、设计与作品创作、评审。主持编写国家出版基金项目《花之道》,参编国家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部《国家职业技能鉴定考试指导手册》、国家林业草原局《插花员职业资格培训初、中、高级、技师》教材、高等学校教材《插花花艺学 日本插花艺术发展史》、《传统插花研习系列教材》等多部。撰写《中日插花艺术比较》、《日本插花艺术源流探析》、《日本插花艺术史上的中国因素》、《<瓶史>对日本插花的影响》、《中日插花之异同》、《日本传统插花传承与发展经验》、《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插花”保护的实践与探索》等论文十余篇。
作品
图一 日本五月五日节庆装饰(郑青拍摄)
1、端午习俗中菖蒲文化的流变
“端午”为中国重大传统节令之一,“端”即发端起始,“午”则与“五”谐音,因此端午又称“重五”,其源起于先秦时期,历经数千年,演化出诸多传统习俗沿袭至今。其中,菖蒲作为端午民俗中的有机构成部分,形成了其独特的文化意象。由于中国古人认为菖蒲的生长集中体现了一年中由阴蔽到阳发的起承转合,同时,菖蒲叶片形态有脊似剑,被视为斩旧迎新、祛邪辟晦的象征,于是在农历五月初五(毒月、毒日)这一天,人们会将菖蒲叶和艾草悬于门户,或用其煮水洗浴以达到祛晦辟邪的功效。
隋唐时期,中国的端午习俗与菖蒲文化东传日本,在传入初期,首先被宫廷与贵族全盘接受和极力仿效,随后下沉至民间,逐渐演变为“端午节句”或“菖蒲节句”。每年农历五月初五,日本各地都会举行庆典与民俗活动,直至明治维新(1868年)时期,明治政府下令将一年中的节令庆典由农历日改为公历日,“端午节”便被改定为每年公历五月五日并延传至今。
日本古时,樱花的飘落标志着京城将迎来梅雨季节,此时阴晦的天气很容易招致疫病,因此随中国端午习俗传入的菖蒲,在京都五月的梅雨季节里便发挥着驱邪安神的重要作用。不过,菖蒲在古代日本的功用远远不止于此,在《续日本纪》(797年,日本现存最为古老的和歌集)中就记载了五月端午节供之时佩戴菖蒲缦的情景。据圣武天皇天平十九年(747年)“五月五日”条目所载:“天皇驾临南苑,观看骑射走马。是日,太上天皇(元正)诏曰:‘昔者五月之节,常以菖蒲为缦,近年此事已停’”[1] 而日本民俗学研究者樱井满却认为,虽然皇家有中断佩戴菖蒲头饰的时期,但在民间,这一传统却是持续如一。
这些与菖蒲相关的习俗,从日本平安王朝的古典文学中亦可略见一斑。如《万叶集》(710年-794年)和歌《同石田王卒时,山前王哀伤作歌》所道:“时届五月。菖蒲花橘,珠串交结。环成头饰,增彩额角。”[2] 另有《反歌》颂曰:“厌恶杜鹃时无,菖蒲编作发饰日,愿从此,鸣飞去。”[3] 在《大伴家持杜鹃歌》中亦有如下咏颂:“等得杜鹃,来却不啼;莫非菖蒲缝药袋,尚远,无时日。”[4] 由此可见,“菖蒲”当时不仅已作为五月的季语,融入了和歌的文学传统,还被人们缝制成香袋相互赠送,用以辟瘟和表达心意。
与《源氏物语》作者紫式部并称为平安王朝双玉璧的清少纳言,在其随笔集《枕草子·节日》中的那句“节日是没有能及五月节的了”,算是对五月端午节最精辟的概括。清少纳言不仅描述了五月宫中与民家皆在屋檐插菖蒲的习俗,还提到了王公贵族在这一天的书信往来中要夹入菖蒲,用与菖蒲花同色的封纸包扎,着实尽显风雅:
节日是没有能及五月节的了。这一天里,菖蒲和艾的香气,和在一块儿,是很有意思的。自宫禁里边,下至微末不足道的民家,都有竞争着把自己的地方插得最多,便到处都葺着,真是很少有的,自别的节日里所没有的。……节日的供膳进上之后,年轻的女官们都插了菖蒲的梳子,竖着“避忌”的牌子,种种的装饰,穿了唐衣和罩衣,将菖蒲的很长的根,和好玩的别的花枝,用浓色的丝线编成的辫束在一起……用紫色纸包了楝花,青色纸包了菖蒲的叶子,卷得很细的捆了,再用白纸当作菖蒲的白根似的,一同捆好了,是很有意思的。将非常长的菖蒲根,卷在书信里的人们,是很优雅的。[5]
此刻,清少纳言笔下的菖蒲不见了《万叶集》里的伤春色彩,而是描述了菖蒲作为时花,给当时的人际交往增添了雅趣与情致。
除了佩戴菖蒲、缝制香囊、以蒲夹信外,日本民间在原有农耕、采药、猎鹿等五月五习俗的基础上,还吸收了用菖蒲煮水的华夏习俗,称为“湯菖蒲”。此外,人们还发明了用菖蒲编成绳子相互击打的游戏,绳子断裂的一方输掉比赛。在平安时代末皇家记录节气风俗的《年中行事绘卷》表现五月节供的插图中,孩子们和成年人腰悬菖蒲编成的“菖蒲刀”相互击打,也有人俯身抽打地面,既符合五月五去晦除邪的主题,又具有娱乐性,这是古代日本很受欢迎的端午活动。另外,不论皇家还是民家,都有将菖蒲插在屋檐上的习俗,在江户时期展现平安时代生活画卷的《日本风俗图绘》中,可看到花菖蒲被插在侧垂屋檐的景象。从檐下仰望,花菖蒲的蓝紫色及其初夏清绿的叶脉与晴空相得益彰,如果赶上雨天,淅淅沥沥的梅雨顺着翠绿的蒲叶滴落,想必又是一番景象。
图二 日本民居中的武士人偶装饰(郑青拍摄)
在五月五簪菖蒲、插菖蒲、戴菖蒲、煎菖蒲、赛菖蒲、挂菖蒲等习俗之外,民间还有掷石子比赛、赛马和竞舟等男性化活动,故而在江户时期,因“菖蒲”的读音“syoubu”与“尚武”和“胜负”谐音,从而成为男孩子的节日,其后从明治6年(1873年)开始,每年阳历五月五日,家家户户升起五彩鲤鱼旗,一是承中国“鲤鱼跃龙门”之说,表达望子成龙的愿景,另外鲤鱼象征武士,是忠贞、 坚定的男子汉气度的表征,这与幕府时代兴起的武士刀文化密不可分。人们还会根据自家经济条件,在厅堂摆放“五月人偶”,即披甲执刀的武士装束人偶(图二),以祈家中男孩能够健康成长,早日担当家庭与社会责任。
2、端午时花菖蒲意象与插花
菖蒲文化随中国端午习俗传入日本之后,催生了日本独特的五月五花供体系与花材文化,日本插花初创期的传书《仙传抄》中,就将菖蒲定为“端午节句”之花。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在菖蒲文化输入与接受过程中,曾出现过将与天南星科的菖蒲同样叶形挺拔似剑的鸢尾科的玉蝉花、燕子花统称为“菖蒲(syoubu)”并混用的时期。后人逐渐开始发觉其在植物类别间的差异,从而对它们加以区分,这在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的诗意随笔《四季的心》中得以印证:
菖蒲(syoubu)因尚武(syoubu)而具有男性的阳刚之气,菖蒲花之紫色,虽如兰花花瓣般迷乱、花容般凌散与纤弱,然则妩媚而艳丽,兼秉女性的阴柔之美。剑叶以其浓郁的绿色,仿佛设法与五月的青空凛凛抗衡,而花苞虽悄然无声却仍然娇艳无比。遵古之俗,我特意将彼菖蒲(ayame)和此菖蒲(syoubu)混而言之。[6]
同样,在日本插花鼻祖“池坊”的传统中,这一古来之俗依然在今天的插花创作中得以沿袭(图三),如《池坊插花基本讲义》中的“生花正风体”作品,其花材就被称为“菖蒲(syoubu)”,实为花菖蒲。作品中柔婉妩媚的紫色花瓣,与刚直挺拔的绿色叶脉,兼具阴柔之美和阳刚之气,想必这正是日本人钟爱此类植物的真正缘由。其如菊与刀的二面一体,交织成日本文化的精神内核和审美的核心指向。
图三 池坊,生花正风体
说到菖蒲在古典文化语境中的诗情花意,当属《伊势物语》第九段《八桥》中的经典段落:自认为一事无成的年轻人离开京城,在向东行旅的过程中,经过一个叫三河的地方,当夜幕降临时,他看到如蜘蛛触手般八面流动的河水之上,断断续续的八段木桥架接在燕子花丛之间。江户时期的古典画师、日本琳派绘画集大成者尾形光琳根据《伊势物语》中的这段描述,绘制了《八桥图屏风》(图四),描绘了迷宫般的水网中静谧盛开的燕子花,看到这番奇景的观者仿佛踏入梦境。
图四 尾形光琳《八桥图屏风》
日本传统插花流派之一的“古流”曾以此画境为蓝本,创作了“八桥之花”样式(图五),以独特的形式再现了画中的情景,作品以水盘为衬,以花为笔,寥寥几枝便勾绘出错落有致、似隐似现的燕子花花田和如梦如幻的诗意花境。
图五 古流“八桥”之花
与平安时代古雅的贵族文化相比,江户时代的民风更加活跃,由于商人阶层的兴起,人们崇尚鲜艳繁华的艺术和工艺,市民生活也大为丰富,加之园艺和插花的发展与花卉新品种的繁育,使端午时节的花供样式变得更加丰富多彩,这样的特征也在立花屏风上得到彰显。在江户时期的这幅《花车图屏风》(图六)中可见,左边竹笼里以自由抛入花的形式插入了牡丹和紫藤花,极尽富丽与风雅,竹制花篮尽显自然闲情,绚丽之色铺满车中。右边的小车则精巧可爱,衬托出燕子花恣意绽放的野趣,与主车两相呼应,牡丹的繁茂春色与燕子花盛开于山野水畔的俏丽姿态相映成趣。相传日本的花车风俗源于中国唐代杨国忠始制的“移春槛”,据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移春槛》所载:“杨国忠子弟每春至之时,求名花异木,植于槛中,以板为底,以木为轮,使人牵之自转,所至之处槛在目前,而便即欢赏,目之为移春槛。”花车所经之处,满眼春意盎然。江户时代的花车图屏风也表现了对唐代风俗的日本化想象,呈现出江户时期崇尚浓丽奢华与自然野趣兼具的时代特质。
图六 十七世纪《花车图屏风》京都真正极乐寺藏
至明治时代,插花似乎更趋于追求清朗悠远的意蕴,如在尾形月耕表现明治时期女性风俗的绘画中(图七),门柱上悬挂的花球上垂下一缕缕菖蒲细叶,可以看出正值端午时节,一位女子跪坐于榻榻米上,专注地插制着“五月五节句”之花,画面呈现出清丽多姿的仲春意境。
图七 尾形月耕(1891)《婦人風俗尽》江户东京博物馆藏
此外,从旅居日本的美国考古学家E. S. Morse拍摄的珍贵照片(图八)中也可以看出当时女性插花风气之盛,图中的女子一边观赏写意水墨,一边将花菖蒲插入盘中,完成后的作品与屏风、水墨相互映衬,雅趣横生,而如禅定般静坐观赏的女子,亦在静默中散发着悠远的诗意。
图八 美国学者E. S. Morse(1838-1925)拍摄
日本古典插花文化历经了平安时代的佛教庄严、室町时代的优雅沉静、江户时代的奢华绚丽,在明治时代全盘西化的的大背景下,对返璞归真之意趣的追求实属难能可贵。此后的日本插花走过了大正、昭和时代的传统回归与复兴弘盛之路,至平成时代已是繁花似锦、芳香四溢……
感谢收听。下期将发表“走近日本香道艺术”,由北京大学滕军教授播讲。欢迎感兴趣的朋友们注意收听。
日本研究之窗——系列讲座(文化)
题目及主讲人
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员 崔世广
浙江工商大学东亚研究院教授 江静
第三讲 日本端午习俗中菖蒲文化与插花漫谈
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副教授 郑青
第四讲 走近日本香道艺术
北京大学教授 滕军
第五讲 和食中体现的日本人的审美意识
复旦大学日本研究中心教授 徐静波
计划每周四发布,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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