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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講:加藤周一和日本戰後文學批評

日本研究之窗——系列講座(文學)

第八講:加藤周一和日本戰後文學批評

北京大學日本語言文化系 翁家慧

 

主講人介紹:翁家慧,北京大學日本語言文化系副教授,1994年至2003年就讀於北京大學日語系,獲得文學博士學位,留校任教至今。現任該校日語系副教授,專業研究領域為日本近現代文學、日本戰後文學批評、中日比較文學,代表作包括專著《通向現實之路——日本“內向的一代”研究》,譯著《羊之歌:我的回想》《廣島劄記》《大江健三郎傳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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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所周知,加藤周一是20世紀日本極具影響力的文藝評論家、思想家、文化學者,同時也是一位優秀的小說家和詩人。1919年9月,加藤出生於日本東京澀谷的一個醫生家庭,從小熱愛文學,傾心於西洋文藝。受父親職業的影響,他從一高畢業後報考了東京帝國大學醫學部,1950年獲得醫學博士學位,專攻血液學。在學期間他一直去法文系旁聽,結識了渡邊一夫、中島健藏等法國文學研究者,同時與中村真一郎、福永武彥等人結成了“瑪蒂涅詩人俱樂部”,嘗試創作韻腳格律詩。1951年至1955年,加藤留學法國,在從事血液學研究的同時,遊歷歐洲並對各國文化進行了深入考察。1955年2月回國後,加藤把在歐洲期間的見聞與思考付諸筆端,創作了日本文學、文化論相關的一系列評論文章,他提出的“日本文化的雜交種性”一說成為日本文化研究領域的重要觀點之一。不久之後,加藤決定棄醫從文,專職從事文藝評論工作。他使用多角度、跨學科的方法進行比較研究,在文學批評、文化研究、文學史論、美術史研究等領域留下了數量巨大的經典論著。其中《日本文化的雜交種性》(『日本文化の雑種性』),《日本文學史序說》(『日本文學史序説』),《日本藝術的心與形》(『日本 その心と形』),《日本文化中的時間與空間》(『日本文化における時間と空間』)等學術專著已經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在海外日本學研究領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加藤的主要著作收錄在《加藤周一自選集》(10卷)和《加藤周一著作集》(24卷)之中,其中與文學批評相關的論文可謂恒河沙數,不勝枚舉,因篇幅所限,小文無法一一展開論述,今天僅就他與日本戰後文學批評的關系做一個簡單介紹,希望能為中國的日語學習者、日本文學文化愛好者以及研究者提供一個新的思路。

  日本戰後文學批評肇始於二戰失敗後的一片廢墟之上,而加藤周一正是親歷者之一。他在自傳《羊之歌》(『羊の歌』)中這樣回憶道:

  戰爭末期,川口市還實行燈火管制的時候,一群青年聚在一起,為即將上戰場的夥伴們舉杯送行。那些上戰場的青年人中,有很多都活著回來了,回到了被戰火夷為平地的東京。他們被徵入伍的時候,早就已經沒有運輸船送他們去太平洋戰場,本該讓他們抱著火焰瓶飛撲到坦克履帶底下的“本土決戰”,最終也沒有爆發。這些青年,他們不了解戰場,他們知道的只有部隊生活的荒誕;他們沒有在中國殺人的經驗,唯一的經驗就是等著自己被殺。他們活著從來都不是為了將來如何,也覺得自己不必為現在和將來做任何打算。這群青年再次回到占領下的東京,創辦了同人雜誌《世代》。日高晉和詩人中村稔也混在這群青年當中,前者後來成了一名經濟學家,後者寫出了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宮澤賢治研究專著。我和福永武彥、中村真一郎這兩位小說家一起在《世代》上連續刊載了幾篇文章,這些文章後來就成了我們三人合著的《一九四六——文學的考察》。

            《羊之歌:我的回想》封面  北京出版社

 

  戰後日本恢復言論自由,各類文藝雜誌如雨後春筍般迅速發展。加藤從外部考察日本文學、文化和社會的批評視角受到主編們的青睞,《世代》《世界》《近代文學》《思想》《文藝》《批評》等雜誌紛紛刊載他的評論文章。

  那麽,加藤的文藝批評到底有何獨特之處呢?海老阪武教授認為,加藤的著作鮮明地刻畫了日本文化的全貌。從雜交種文化論開始,他就一直在探索和追尋“日本式的東西”。他將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花在對文學和美術作品的研究上,希望能從中提煉出日本文化的特徵。這些特徵讓日本人看到自己的形象,並由此了解什麽是日本文化。此外,海老阪教授指出,加藤非常關註世界局勢(尤其西歐和中國),擅長在變幻莫測的局勢中判斷並確定日本在政治上、文明史上的位置。在持續性觀察過程中,加藤不斷地指出日本人當下面臨的問題。由此可見,加藤通過文學批評所要達到的目的是全面認知日本文化,準確定位日本在國際政治和文明史上的位置。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加藤在遊歷歐洲期間發表的《西洋遊歷途中有關日本文學的思考》《日本文化的雜交種性》等文章中就指出戰前左翼文學被鎮壓,當時的文學沒有社會性,作家們以一種方言報告自己的私生活,而誌願當作家的人讀這些文章,其他人由於生活不同或關心的對象不同,即使讀了也不得要領。他們的文學通過非合理的、獨特的日語修辭法來進行,試圖把日本文學純化為日本式的東西。但戰爭一結束,這些思想立場在邏輯上徹底失去了必要性。這種獨特的日本式修辭法對於戰後的任何問題都發揮不了作用。他指出企圖以傳統的日本文學同西方文學相對來捍衛傳統的方法是註定要失敗的,因為日本社會已經西化到一定程度,想要消除西方因素,就像阻撓社會的現代化進程一樣,不過是一種徒勞。對於戰前文學的分析與判斷源自加藤在戰爭期間大量的閱讀和思考以及作為醫生的戰爭體驗。廣島原子彈爆炸後不久,他作為一名血液學領域的專家,參加了由東京帝國大學醫學部和美國軍醫團共同組成的“原子彈爆炸影響聯合調查團”。在與美國軍醫團接觸過程中,他意識到在血液學領域,日本與歐美相比落後得不止一星半點。同時,他也發現這種落後不僅體現在血液學領域,實際上還包括日本文學家在精神上的落後,以及自己作為讀者在閱讀歐洲文學時方法上的落後。

  我通過閱讀他們的作品,在心裏建構起他們的形象,但卻很難通過這些形象去理解他們行為背後的動機。也就是說,我的閱讀理解方式、我所建構的法國文學家的形象,明顯是有缺陷的。另外,戰後不久出現了風靡一時的薩特和加繆,他們的文學完全超出了以往文學概念的範疇,如果不改變閱讀方式,就很難理解或掌握這些文學的核心內容。我感覺到日本在知性訓練方面的“落後”。小說創作技巧上的問題固然重要,但當務之急是從更為本源性的問題出發,一切都要推翻重來。但我還太年輕,總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總覺得自己還有足夠的時間來打磨那件“善其事”之“器”。面對日本的“落後”,以及比它更為落後的我自己的“落後”,在這樣一個時代,這樣一個向著無限的未來敞開大門的時代,與其為“落後”正名,不如奮發圖強、迎頭趕上。

  加藤周一敏銳地捕捉著歐洲文學新思潮興起的跡象,同時也關註到日本戰後文學的新動向,並運用其獨特的比較文化研究方法進行了細緻入微的考察與鞭辟入裏的分析。他認為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國民關註國內外局勢,思考日本社會將來的走向,因此政治學家丸山真男、社會學家清水幾太郎、文藝評論家中野好夫、小說家野間宏的作品具有很大的影響力。到了七十年代,日本經濟發展、政治穩定,社會進入大眾消費時代,村上春樹和赤川次郎等中間小說作家人氣高漲。加藤指出這並非日本獨有的現象。六十年代末德國學生引用馬列術語時,也是頻頻使用法蘭克福學派,也就是馬爾庫塞、阿多諾等作家的語言。

  本文簡單介紹了加藤周一與戰後文學批評的關系,概括地說,加藤的戰後文學批評是基於日本文化和日本社會研究視野之下的一枝獨秀,同時,也是現代日本人準確認知自我形象、了解本民族文化的一面鏡子。


  1. [1]加藤周一:《羊之歌:我的回想》,翁家慧譯,北京出版社,2019年,第203頁。
  2. 參見海老阪武:《加藤周一——質問二十世紀》,巖波書店,2013年。
  3. 參見加藤周一:《雜交種文化》,講談社,1974年,第39-40頁。
  4. 加藤周一:《羊之歌:我的回想》,翁家慧譯,北京出版社,2019年,第210-211頁。
  5. 參見加藤周一:《“知識人時代”的終結——戰後日本的社會、知識人、文學》,收入《文學所見的兩個戰後——日本與德國》,朝日新聞社,1995年,第288-29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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